北京｜里森画廊群展：我的另一个舌头

我的另一个舌头
Another fongue of Mine
展期：2024年11月23日—2025年春
策展人：杨北辰
艺术家：李然、刘小东、劳瑞·普罗沃斯特（Laure Prouvost）、瓦尔·肖基（Wael Shawky）、沈莘
地点：里森画廊｜北京市顺义区金航东路3号院D7楼4层

 

群展「我的另一个舌头」通过呈现 李然 、 刘小东 、 劳瑞·普罗沃斯特 (Laure Prouvost) 、瓦尔·肖基 (Wael Shawky) 和沈莘五位艺术家的绘画和影像作品，探究语言的符号和系统如何塑造着我们认知世界的方式，在言说、翻译、倾听、凝视和沉默间创造无穷的变幻。

展览标题来源于中国作家王蒙的同名散文，其中记录了作者于1960年代在新疆学习维吾尔族语言的经历，试图将这种学习描述为某种理解与述说他者，并与之展开共同生活的契机。语言被视作与他人之间搭建叙事与理解的媒介，通过“讲述”、“学习”与“聆听”建立他们的形象，勾勒彼此间的边界，或是触及共存的可能。作为非客观中立的载体，语言一经其过滤，意识、信仰将在行为与叙事中如影随形。语言的异同在个体、群体和文化之间流动，交错成为新的话语与权力的构建。参展艺术家们在绘画与影像创作之间流连，在寻求媒介特异性的同时也打造互文的体系，实现跨形式、跨文本的诗意共通。本次群展由策展人杨北辰策划。

李然在2017年的影像作品《客旅生活》中，对五一农场、新闻摄影等照片档案进行再写作，通过半虚构叙事，用第三者和当事人的不同角度，描述其个人内心世界中充满裂痕的历史观。同时展出的还有四件艺术家在2023至2024年创作的绘画，这些作品延续李然2023年在里森伦敦的个展「等待降临」的创作方向，暗含象征记号与讽喻意味的绘画，再次从问询式的口吻中开始，例如绘画《尔等也有政治》(2023)，如同讽刺漫画一般问候和提示着我们，真的有无处不在的“政治性”么？而绘画《重复向前》(2023) 这一标题，即见艺术家再次援引克尔凯郭尔 (Søren Kierkegaard) 的《重复》，画面中破口而出的人物，错愕地面向已然被定义的某种现代主义形态。

刘小东通过绘画的语言，在2012年试图融入新疆人民的生活现实，来探讨和展示当地多样而复杂的社会和文化图景。本次展览中呈现的纪录片《刘小东在和田》记载了艺术家在和田展开为期两个月的项目，他通过素描、油画、日记和摄影等手法，记录当地采玉工的生活。展览还带来刘小东于2013年在伦敦为期六周内创作的一系绘画，这些作品刻画了酒吧和餐馆老板和员工的工作日常。与“和田项目”一致，刘小东延续了写生的手法，在作画的现场设立了一个临时工作室，并在创作过程中结合日记、绘画和摄影的元素。

劳瑞·普罗沃斯特采用的语言为多种诠释提供了空间，其中的图像刺激观众展开联想。在她的词典中，物体或话语被赋予的任何固定含义都可以被重新定义。展出的两件叙事性绘画和影像《语言的忘却与重拾》(Re-dit-en-un-in-a-learning，2020) 都将图像与文本关联起来，以测试她想象的视觉和口语词汇的流畅性，并挑战我们对语言及其知识结构的理解，例如她用山羊代表“你”，火烈鸟代表愤怒，面包代表工作等等。其中，影像的作品名字凸显了普罗沃斯特典型的“文字游戏”：“dit”在法语中意为“说”或“讲”，发音与英文中带有否定意思的“de”相近；“learn”在英语中意为“学习”，指明语言发展的本质和不断重新学习的过程。艺术家表示：“你无法为你看到的图像找到对应的词语，因为它们互为一体。”

瓦尔·肖基善于通过作品讲述故事，在实践中常以史学和文学作为创作的起点，在叙述中揉合事实、虚构故事和寓言，探讨神话如何成为信仰。他在本次展览中呈现的影像《至福乐土 (哎呀！……我忘了欧罗巴)》(Isles of the Blessed (Oops!…I forgot Europe)，2022) 以各式原型木偶为主角，它们用肖基的母语阿拉伯语娓娓道来古希腊神话故事《至福乐土》(Isles of the Blessed) 中欧洲起源的神话。通过用古典阿拉伯语讲述希腊神话，肖基创造了一种文化和历史的纠缠；而通过复述欧洲诞生的故事，他将西方主流教派转化为神话剧，引发人们对当今真相、神话和刻板印象的思考。来自同一系列的绘画无形中呼应了影片中故事，彰显肖基视画布为一种“令虚构成为现实”的空间，将神话中的场景编织到历史叙事中，进一步深入奇幻世界的领域，意在指出历史是一种建构。

沈莘的影像《天雨粟 #1，我们在这个语言中相遇》(2023) 意象取材广泛，声景繁多，体现了艺术家挖掘语言原初形式的渴望，其中三种语言相互交织：中文方言所表达的抗议，阿拉伯文中有关故事的词语，以及一对伴侣用英文讲述感知的神话。作品关注到语言的特定方面何以经久不变，另一些方面又为何发生改变，突出当代交流的进步与局限：手指隔空在电脑屏幕上书写着文字；阿拉伯语和维吾尔语的词汇被读出并配以字幕；太多内容唯有经过翻译才能理解；母语不同、却有共通语言的两人相互交流；讲述故事，唱诵歌曲等。

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逃逸之舌

群展「我的另一个舌头」策展文章

里森画廊 北京空间

2024年11月23日至2025年春季

 

“我不得不说，在语言中传达‘世界存在’这个奇迹的正确表述，尽管在语言中什么都没有表述，却是语言存在本身。”

——路德维希·维特根斯坦

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(Left) Li Ran 李然, Life of the Pilgrim 客旅生活, 2017; (right) Liu Xiaodong in Hotan 刘小东在和田, 2012, directed by Yang Bo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王蒙在散文《我的另一个舌头》中，记述了1960年代他在新疆学习维语的经历。正如作者所言，彼时的“政治风暴”将其带到了伊犁河谷，然而他却因祸得福，“打开了一个世界”。这个世界的敞开与学习新语言有关。王蒙在文中述说着作为汉族学习维语的难度，从发音、语法到词汇，皆全然与汉语不同，然而这种困难却又令其迷恋与痴狂。在克服困难之后，透过这个新的“舌头”，他收获了“一双耳朵”“一双眼睛”“一个头脑”与“一颗心”。进而维语成为了迷人的声音，充满生命力的意象，更重要的，鲜活的他者的生活——语言意味着一个新世界，更意味着一个在这个新世界中与他者共同生活的契机。

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(From left to righ) Li Ran 李然, Embracing Crystal Violet 拥抱紫药水, 2024; The Dream of Pierre Puvis de Chavannes 夏凡纳的梦, 2023; You People Are So Political 尔等也有政治, 2023. 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也许对于作者而言，穷究一门新语言是一种“离开”与“出逃”的行动，只是他在文中未曾将其点破。当母语意义超载抑或被扭曲之时，新的语言经验便意味着逃逸的可能，或至少象征着前往新世界的路线图。当然，这亦暴露出语言的“边界”属性。在开始聆听与学习一门陌生语言之前，那个世界是闭锁与无法理解的，操着这门语言的他者同样令人迷惑且值得警惕。这便是语言的双重功效，它先天便制造出区隔与差异。

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然而，在其被掌握之后，边界便有机会被击穿，“迁徙”或者“移民”随之获得了通行证。写作者总是尝试将语言的经验推向极致，抑或在语言的界限之外工作，那么选择直接置身于另一种语言之中似乎就是在逾越 (transgress)，就是在“外部”思想与创造。

Liu Xiaodong 刘小东, Egyptian Restaurant series 埃及餐馆系列, 2013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Liu Xiaodong 刘小东, Green Pub 绿酒吧, 2013, Oil on cotton duck 棉帆布面油画, 220 x 225 cm, 86 5/8 x 88 5/8 in © Liu Xiaodong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然而有趣的是，王蒙却未谈及信仰。如果信仰的实践是一种召唤，那么“在任何语言行为和对他者的致辞中都栖居着这种召唤”(雅克·德里达)。那么在使用他者语言之时，是否自动获得了其信仰的一部分？这自然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，尤其当我们考虑到语言混合与杂交的事实。语言之间存在着不可见却又粘稠的关系性。没有一种语言是纯化的，就像我们在说出某些语词时，便已经在揭示与“翻译”其跨语言与跨文化的实质了。只不过回顾这个进程，除了聆听、学习与共同生活之外，很可能充斥着一些语言对于另一些语言的侵略、殖民、掠夺与占有。进而信仰问题不得不被转化，成为历史性交流、纠缠与创伤并存的具体显现。

Wael Shawky, Isles of the Blessed II, 2022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 Lisson Gallery, Beijing, 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Wael Shawky, Isles of the Blessed (Oops!…I forgot Europe), 2022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 Lisson Gallery, Beijing, 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在展览「我的另一个舌头」之中，几乎所有艺术家都在处理这个议题，即如何给予语言的逃逸/迁徙以正当的形式，又不回避其中的褶皱与断裂。艺术家之所以选择就此展开自身的工作，恰因其深刻了解文化“居间”(in-between) 的普遍存在。在瓦尔·肖基 (Wael Shawky) 的作品中，欧洲与阿拉伯世界之间的关系被重置，欧洲成为了一个无法与他者分割的混合体，一个虚幻的投影。

Shen Xin 沈莘, Grounds of Coherence, but this is the language we met in 天雨粟 #1，我们在这个语言中相遇, 2023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 Lisson Gallery, Beijing, 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Li Ran 李然, Life of the Pilgrim 客旅生活, 2017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 Lisson Gallery, Beijing, 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而在沈莘的影像中，汉语、阿拉伯语与英语的彼此“互助”与“生成”则象征着团结与修复的可能。李然的绘画与影像中一直飘荡的思想史幽灵，在不断的回返中表达着针对中国近现代以来精神建设的反思与疑虑，就如同《客旅生活》(2017) 中寓意复杂的“羊”，徘徊于神恩与现代性之间。

Laure Prouvost, (left) Narrative Painting, We Want To De Learn And Care For You, 2021; (right) Narrative painting, You Have Escaped We Were Desperate, 2020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 Lisson Gallery, Beijing, 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Laure Prouvost, Re-dit-en-un-in-learning (still), 2020, Video, 23 minutes 21 seconds, ed. 2 of 3 + 2 Aps © Laure Prouvost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Liu Xiaodong in Hotan 刘小东在和田, 2012. Installation view of ‘Another Tongue of Mine’, Lisson Gallery, Beijing, 23 November 2024 – Spring 2025. Courtesy Lisson Gallery

Liu Xiaodong in Hotan 刘小东在和田, 2012, Film documentary (still), 29 minutes, directed by Yang Bo 杨波 © Liu Xiaodong.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Yang Bo

而在劳瑞·普罗沃斯特 (Laure Prouvost) 的作品中，羊却化作了“你”——语言紧绷的符号体系被一种松弛的图像主义所取代。最后，刘小东似乎回到了艺术的原初姿态，即“写生”。在某种“客观”的笔调之中，“我们”与“他们”在伦敦的街头巷尾遭遇，在和田的玉矿与小院中团聚，却已不再是“陌生人”——“写生”是一种“回撤”的语言，回撤至最基本的姿态、眼神与动作的互动，回撤到语言发生之前的静默之中，以寻回那些绵密且生动的连接。

文 | 杨北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