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沙｜杨心广：自然与人——2024艺术长沙双年展

杨心广的“自然与人”有着相同的启示，只是，他的目光由那些壮阔的历史叙述，转向身边的草、木、泥、石，那些不起眼的日常之物。或者说，杨心广对自然的兴趣，最初并非来自于现代科学，而是一种与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生存经验。

杨心广生活在城市的郊区，他与他的环境有着一种密切的关系。很多时候，他的作品像是有关郊外、山野与草木泥石的自然传记，描述那些在郊区发生的跌宕起伏的自然战争：在这片土地上，牵牛花、狗尾巴草、蒲公英随着季节的变化，在彼此的空间疯狂生长与衰败。拉锯不仅发生在植物之间，也发生在与郊区随处可见的临时建筑和工业材料之中。例如当一座房子荒废时，它就成为野草的乐园，绞缠铁丝网的藤蔓，挤压铝塑板的杂草。这些自然与人为之间彼此的侵入、纠葛的关系，在杨心广的作品中共生共存，亦形成了杨心广在这个展览中独特的杂糅美学与野蛮的生命张力。

最初，杨心广的灵感来自面对一片杂草时童真的冲动，一种触情生情的本初反应。在城市无名的郊外，杨心广模仿风，吹动狗尾巴草；在山顶无人之地，模仿动物的叫声；在树干上，刻下一个方块。这些“无聊”却又诗意的行为，像是人类古老的习性，总是能让你想起童年时共同的记忆，无意识的揪下一片叶子，或是捡根棍子抽打草丛。

杂草之所以称之为杂草，只是因为它出现在错误的地点与时间。但幸运的是，它们的种子可以休眠，三年、十年、数百年。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”，杂草比人类的历史更久远，它们的内心深处仍然隐伏着多少世代前祖先的习性和癖好，只待沧海桑田，终有一天，再回到祖先的土地。

在展厅的另一角，削尖的木头亦将我们引向这个这段更原始的历史。人类曾经崇敬、歌颂，但也畏惧自然。于是，我们制造工具，削木为矛，捕鱼狩猎。之后学会书写，有了铅笔，以自己为主体，攫取自然，在现代性的许诺中，不断的将自身的动物性与自然性，进行规范和改造。直到，杨心广邀请这些非专业人士画下满墙的肖像时，我们才意识到因为没有技巧，他们描绘的只有力量、能量与荒蛮的潜意识。它与地面上堆积的木尖一样，有着未经修饰的原生力量。

然而，杨心广并非自然的“读者”，而是自然的“作家”。他像是一个召唤者，以雕塑的方式重构“物”的尊严与灵性，这恰恰是创造的含义。或许，我们可以在杨心广与物派的关系中寻找另一条关于“物”的线索。同样使用泥土、石头、木头，杨心广更关注对“自然而然”与“工业文明”之间的关系。同样，和物派强调自然的审美性、抽象性、超然性相比，杨心广不再将物设定为“客体”，他既不给对“物”设定限制，又将物放置于生态的丛生关系之中。亦如展厅里的物，有自然，有人工，可以廉价，也可以华丽，有幽默，也有深沉，可以赞扬，也可以戏虐。或者说，杨心广的作品中既有“物性”，也有物的社会性、象征性与道德感。

某种意义上，杨心广像是一个雕塑诗人，它有着独特的自然主义视角。但幸运的是，郊区的生活让他变得敏锐，以防止自己被浪漫、空洞的自然主义所侵袭。他始终是是一位现实主义和人文主义者，他深知如何在作品中赋予道德，保持立场，以让“雕塑之诗”变得尖锐。对此，他必须持有某种边缘的立场，借用自然与现实的关系，激发“野性”的尊严，以在自然中永远站在弱者的一面。

也只有在这个漫长的时空中，我们才能能理解展览主题“自然与人”的哲学含义。自然有着比人类更恒久的主体性，它远在人类出现之前，早已在地球上完成了数次蜕变。于是，“自然”在杨心广这里不再是环境，而成为中心，“人与自然”被倒装为“自然与人”。

2024年11月15日